然等下去……他办不到。 卫琢咬紧牙关。 —— 流华宫接到急报时,已然熄了灯。宴会上那场风波尚未平息,又惊闻皇子遇刺,皇帝登时龙颜大怒。 犹春摔伤了腿,直到被侍卫带回去,众人这才得知七公主也生死不明。 行宫的兵马连夜折返山林,火把连成长龙,在山间彻夜游走。 阿珠熟谙山路,也被唤去为兵马引路。 刺客未能留下活口,众人只能依靠卫琢身边守卫提供的零星线索来摸索踪迹。正焦灼之际,密林深处忽有人高呼:“四殿下!是四殿下和七殿下!” 阿珠急忙奔去,只见数名兵卫已将二人团团围住。卫琢背着昏迷不醒的卫怜,衣袍残破,肩袖处渗出的血迹更衬得他面色惨白,眉宇间积着浓重的倦意。 他步履迈得很慢,却异常沉稳,看样子并无放下卫怜的意思。直至看见阿珠,卫琢才抬眸瞥了眼道旁的红鬃马,轻声吩咐:“先带公主回去。” 阿珠应声上前,刚接过卫怜便觉她浑身热得厉害,当下二话不说,先将公主抱上马安置好,随即也翻身上马,护着公主疾驰而去。 卫琢目送那二人身影消失,微微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些许。他正侧过脸,听取侍卫禀报,话音还未落,一辆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树下。 帷帘紧跟着掀起,露出一张俊雅而苍白的面容。 车中男子神色恭谨:“殿下有伤在身,不宜再策马奔波。臣已在车中备好医士,愿护送殿下回宫。” 二人目光相接,卫琢神色未变,只略一颔首:“有劳韩公子。” —— 马车碾过崎岖的山道,车速不疾不徐。不多时,随行的医士便为卫琢利落处理好伤口。 他倚靠着晃动的车壁,几缕墨发散乱垂在额前,平素的神仪明秀荡然无存,只显出几丝狼狈。 韩叙却仿佛未曾瞧见似的,面色沉静如水:“宴会上的那双雪雁,似乎并非是殿下手笔。” 卫琢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:“此等蠢事,于我并无益处,为何要冒风险?” “是八公主?”韩叙与他对视,眉心微蹙:“公主母族与贺氏素来不睦……听闻昭仪娘娘有意将公主嫁于山南节度使之子。” “让他们狗咬狗便是。”卫琢对他的敏锐毫不意外,扯了扯唇角:“卫姹性子跋扈,怎愿甘心受制。” “可城门失火,终究要殃及池鱼。”韩叙提醒他:“殿下亦在池中。” 卫琢尝试着抬动手臂,却牵起伤口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,遂很快作罢:“我自有分寸。” 马车中途驶向一条岔路,直至密林几近掩住所有月色,车外才猝然响起一阵脚步声。 卫琢挑开帷帘,见季匀候在车外,拎着名刺客往车前狠狠一按,言简意赅:“方才抓到的。” “这些杀手,倒还知道伪装成民间邪教的模样。”卫琢踏下车,袍裾轻轻摆动着,打量跪地的人。 男子梗着脖子,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:“我说过了,我不是刺客,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 卫琅若有所思:“是吗?” 男子忙不迭点头,眼前那只玉白的手却陡然抬起,探向旁人腰间所悬佩剑。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,心口处便是一凉,如烂泥般瘫倒在地。 左臂到底不如右臂利落,卫琢指尖上溅了些血,上车后,连擦拭血迹也颇显费力,慢条斯理地擦了许久。 韩叙看得眉头一皱,再张口时,却并非是询问灭口缘由,语调中只透出一丝掩不住的嫌恶:“请殿下莫要将血沾到车上。” 卫琢眼皮都不抬,也不理睬他,闭目倚向车壁。 —— 翌日,皇帝派出十六卫,大肆搜捕刺客。三日的焦灼奔走下来,却只寻回十数具沉默的尸首。 都察院连同刑部全力追查,然而流华宫深居山中,禁卫本就不如行宫森严,两日后又降下一场瓢泼大雨,将蛛丝马迹尽数埋入湿泞的泥土之下。 卫琢右臂伤得不轻,仍强撑着起身,去往御前回话。对于刑部除尸首外一无所获这件事,他并无异议,反而为刑部与都察院陈情,恳请皇帝勿做重责。 在这片起伏不定的混乱中,唯一令卫琢感到愉悦之事,便是因伤而特许留居宫中。也正因如此,他每日都去探视同样卧病的妹妹,在旁人眼中便显得十分自然了。 暮春已过,群玉殿依旧一片沉静。庭院中那株垂丝海棠谢了大半,花圃里悄然冒出几丛不知名的细碎小花。 卫琢走入殿内时,卫怜未梳发髻,青丝披散着,正蔫蔫地蜷在软榻上看书。 高热褪了两日,她唇上的胀痛逐渐转为闷闷的刺痛,唇角仍肿着。嗓子则伤得更重些,像是被人塞了把粗砺的沙石,御医再三叮咛,还得再服好一阵子药方能恢复。 卫琢照例向犹春问询卫起怜今日服药用膳的详情。 卫怜听着,也想同他说些什么,哑着嗓子刚启唇,犹春便轻声提醒她道:“公主,该上药了。” 闻见那股苦味儿,她鼻尖都皱了起来,心下虽不乐意,到底还是乖顺地抬起下巴,任犹春将那瞧上去像是黄泥巴的膏子细细敷在唇角。 这回遇刺的事闹得人尽皆知,贺昭仪也赏下些物件以作安抚。其中有汉中进贡的早玉杏,芳香浓郁,汁水也多,她指尖往装着杏子的小碟点了点,又虚虚扯了下卫琢的袖子,示意他也用些。 卫琢净过手,拈起一颗,顺着她的意思送入口中。再见妹妹专注地盯着他瞧,唇色仍是异样的嫣红,衬着唇角深色 的药痕,愈发显得双唇微微肿胀……吹弹欲破。 他面色平静,任由那过于甜腻的汁水漫过唇舌,再缓缓咽下。 卫怜不能说话,卫琢索性搬了座小几放在榻旁,就这般批改起公务。 碧纱窗下水沉烟,暖融融的日光筛落而下,映出窗外几点婆娑蕉影。 微风裹着初夏的味道,拂得卫怜忍不住打起瞌睡,脑袋不自觉向旁一歪,几缕垂落的发丝正正落入杯盏里,忙不迭又拿起帕子擦拭。 卫琢见她一副冒失模样,也不唤犹春,而是径自去妆台取过玉梳,回到榻边坐下,想替卫怜将散下的发丝挽好。 虽说从前卫琢也帮她梳过发,一丝不自在仍是悄悄爬上卫怜心头。并非出于羞赧,而是自己毕竟这般大了,何况他臂上还带着伤呢…… 卫怜的身子被微微扶起,话还未出口,药泥便顺势钻入了唇缝,顿时苦得小脸皱成一团,连忙探手取过案几上的纸张,匆匆写下几个字:我自己梳。 卫琢被她那副苦不堪言的模样逗笑了,肩头微微颤动,原本想说什么,终是忍住了,只弯着眼角接过笔写道:别动,药要蹭花了。 ……卫怜此刻连茶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