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口,便又听他道:“战事已了,我不能再滞留于此,明日便要班师回长安。” 他的目光看似柔和,却直勾勾盯着她,意思再明白不过。 卫怜又看了一眼镜中两人,心头忽然一软。她记得彼此之间那样多的好时光,却也忘不掉宫里阴冷的残雪,及暖浓得让人窒息的椒泥。若真要明明白白剖开自己的心,她大约是希望两人永远停留在此刻。可他终究要回去,而她也终将去往另一个方向。 “在想什么?”似是不满她的走神,卫琢俯身吻下来,唇舌间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与不安。 想到分别在即,纵然不该在此处…… 卫怜眼睫轻颤,终是仰起脸回应他。 梳好的青丝被细汗沾湿,贴在光洁的背上。她不敢出声,反倒将屋中溪流潺潺的水声听得格外清楚。 床榻狭窄,卫琢觉得不够,随手扯过外袍一裹,将人抱起来。 随着他的迈步,月光似也觉得羞,不肯再映照那面墙。 卫怜的身子犹如风浪中的孤舟,时而高高抛起,时而又将要沉入水底,唇间溢出的呜咽犹如细弱的猫儿。 卫琢手掌发烫,嗓音低哑而诱人,一遍遍地哄她叫哥哥,唤夫君,她也一遍遍如了他的愿。 直到他引着她的手,也不知落去了何处,再不许她动。 他唇色比往日更红,漆黑的眼底是不常见的畅快,汗湿的发丝贴在前额,他却忽然停住动作,低声道:“小妹不能和我分开。” 卫怜仿佛从半空被拽下来,不上不下地悬着。她眼中水光迷蒙,浑身软得使不出半分力气,只得颤声答:“我……不是要同你分开。我只是不想回宫……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。” “那也算分开。”卫琢执拗地不肯再动,颈侧青筋都忍得跳了跳,“不能日夜相伴,便是分开。” 他用尽各种法子逗弄她,然而卫怜满面潮红,咬着下唇几乎要哭出来,却仍像一位守节的战俘,宁死都不改口。 雨势稍歇,而后更猛烈地砸下来,噼里啪啦响成一片。 院外一枝红梅,早已压了层积雪,此时再承不住重量,颤巍巍一晃,便打着旋儿飘落下来。 第80章 终章 两日之后,大军班师回朝。 天子离开长安已有数月,圣驾终于要回銮。萧仰则暂留幽州,处理战后未尽的事务,约莫再过两月,他便将启程赶赴长安述职。 年节刚过,积雪渐渐消融。滴滴答答的雪水声终日不绝,扰得卫姹睡不成懒觉。她裹着被子叽叽咕咕抱怨了好几回, 卫怜一边整理行装,一边笑问她怎么不随圣驾一同回长安。她顿时不吭声了,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些别扭地低声说:“我答应要跟他一起走的。” “反正也就两个月。”她连忙又补充道。 行装都已经收好,临走前,卫怜又特意去看薛笺。那位富商果然守信,不出几日就选好了址,眼下道观正在修缮,薛笺几乎日日守在旁边监工,样样都要亲自过问。 她在幽州积累了不小的名声,虽然年纪尚轻,行事偶尔还有些迷糊,可落在虔诚的香客眼里,反倒都成了仙风道骨和不拘小节。 大梁民风开化,前朝也不乏风流貌美的女冠。不久之前,薛笺替人看阴宅时,那户人家的公子不知怎的,竟对她生出了爱慕之心。卫怜来时,正撞见那男子捧着一盒女儿家喜欢的点心站在门外。薛笺连见都不愿见,只让帮工将人请走。 她转身走向卫怜,忍不住埋怨道:“怜姐姐,我实在不喜欢男子……只觉得他们烦人得很。” 卫怜笑起来时,连肩膀都轻轻发颤,眼睛弯作月牙儿的形状。直到见她越发气恼,才渐渐止住了笑声,又忽然想起临别在即,卫琢缠着自己不肯松口的模样。 她笑着笑着,又悄悄叹了一口气:“的确如此。” 眉娘终究没有留在白云观,而是决定随卫怜一同离开大梁。卫怜对眉娘的身世不免也有几分猜测,然而自己好歹还有一把银锁,眉娘却什么也没有,早已接受了此生独自一人这一事实。 卫怜原本打算这次带着贺令仪母女回到姜国后,就好好置办一处宅子,从此安定下来。可韩叙并没有隐瞒芽芽这个女儿的存在,反而为了成婚,主动向卫琢请命离开长安,前往雍州任职,大有要与宗族划清界限的架势。 圣旨一下,韩家顿时慌了神。等到后悔之时,却听贺令仪说,陛下只说君无戏言,韩父怎么求情都无济于事。 到了启程那日,连卫姹都来送行。芽芽紧紧黏着卫怜不肯下去,嘟着嘴问:“姨姨为什么还要走呀?” 小孩儿长得快,卫怜抱不了多久便手臂发酸,笑着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:“姨姨又不是不回来了。”她顿了顿,又轻声对贺令仪说:“若是韩叙欺负你,随时再来找我。” “爹爹已经欺负阿娘了!”芽芽小脸涨得通红,“前天晚上,芽芽还听到阿娘在哭……” 贺令仪连忙去捂她的嘴。 卫怜后知后觉,脸上也微微一热。幸好渡口喧闹得很,没人留意这边。她微瞪了贺令仪一眼,心里怪这两人也太不小心…… 芽芽却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:“芽芽还是喜欢那个白白的叔叔……他还给我糖吃。” 卫怜第一次听说,不禁疑惑:“白白的叔叔是谁?” 贺令仪没好气道:“是你皇兄。” 卫怜一时语塞,珠玑此时快步上前提醒:“娘子,时辰差不多了。” 她又抱了抱贺令仪,明知日后还会相见,眼眶仍止不住发热。正要转身,忽见一人策马而来。 午后的阳光温和明亮,她眯眼望去,贺之章一身玉色圆领袍,利落地翻身下马,见卫怜停步,才大步流星走上前,抿了抿唇,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无奈,将手中一个小布包递给她。 卫怜犹豫了一下,他低声解释道:“是防晕船的药材,还有一些你从前爱吃的,都能放得久。” “你有心了。”她接过来,心里不由一软,“多谢你。” 她望着他,想起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,如今变成了心思深沉的男子,这滋味着实说不上好。可她也知道,自己没法真正怪他什么。 见贺之章似乎欲言又止,她不禁打趣:“几日不见,怎的变得吞吞吐吐了。” 见她含笑,贺之章像是稍稍松了口气,神色却格外认真,问道:“公主这次走,是心甘情愿不想留在故土了吗?” 她也正色回答:“嗯,这次不是逃走,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顿了顿,她又仰脸笑道:“等到秋天我还会回来,那时你还会在莱州吗?” 卫怜答得坦然,贺之章反而垂下了眸,沉默片刻,才告诉她:“我会随阿姐同去雍州任职。”